小城近来出了一件怪事:有个矮个子满脸疤痕的男人,天天拿着手机,在小城大街小巷,边走边拍路人的脚印。
要是当警察的这么做不足为奇,可问题是,这人既不是警察,也不是法院检察院的,姓什名啥?什么来路,没人说清楚。只隐约听说他住在小城一个高档宾馆。谁要问他拍脚印干什么?他一准会两眼空洞,茫然地看着你,仿佛自言自语,又像在回答你:我干什么了?我没干什么吗?
眼下人人都忙着赚钱,赚更多的钱,谁还顾得上管这档子闲事?不说这个了,且看他拍了以后都干啥。既然这人无名无姓,为了叙述方便,我决定给他起了个临时性名字叫子虚。
且说子虚将拍摄的脚印带回旅馆后,便把自己关起来,拿一副放大镜,眼皮一眨不眨,逐一研究那些脚印,神态极像是资深考古学家。这些脚印,有大有小,有肥有瘦……五花八门,灿若星汉。子虚不但能通过这些脚印中研究出主人的性别、年龄、体重状况,还能研究出主人的身份、地位以及财运、官运、桃花运……子虚每天晚上忙个不停,通宵达旦。
子虚时常对着这些脚印问个不停:我为什么要拍要研究你们?没有一只脚印回答他。他隐约记得这些脚印好像对他很重要,又好像久违的老朋友。
这天晚上,子虚就着灯光,正不知疲倦地研究白天拍摄的那批新脚印。已经五更时分,窗外隐约传来附近村子的鸡鸣声。还有最后一个脚印就全部研究完毕。倦意早已爬上他的脸庞。坚持,再坚持一会儿,一会儿就好。鼓励自己不要睡着,他甚至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大腿根一下,一阵疼倏地传遍周身。他清醒了许多。
子虚对着这最后一双宽宽大大的脚印,投入全部的精力进行着研究。现在,他已经研究出这是一双男人的脚印,而且是一个有身份有地位、有钱、有女人缘的男人。他个子矮矮的,肥头大耳,和《西游记》里的唐僧颇有几分相似。这时,子虚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,想跟这双脚印说说话,啦啦他或它的过去、现在,还有将来——如果说每个人都有将来的话。
没等子虚开口,这双脚印先说话了。鼻音很重。很明显是个外地男人的声音。它告诉子虚,以下说的这些事都是绝对真实,有据可查的。
主人是一个不大,也不小的领导,掌握着这样那样的权利,大事小情都事必躬亲,是公认的好领导。主人以前对自己要求很严格,严格得几近苛刻。谁的后门也不走,谁的东西也不收。可自从坐上第一把交椅,结交了那个女人之后,他变了,他开始需要大把的钱。他一改往日的做派,对送上门的钱财来者不拒,还以各种名目将国家下拨、单位收缴的钱打进私设的个人秘密账户,想知道那个账户的密码吗?附耳过来,听好了——就是那个女人的出生年月日……主人还……
子虚对脚印讲的故事里的事觉得有些耳熟,仿佛就在昨天,就发生在身边某个人身上。这个人不一般的熟,是谁?他想了又想,就是想不起来。旅馆的窗外,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鸡鸣。他知道,天就要亮了。他想听更多关于这双脚印的故事,可脚印的讲述偏偏戛然而止,任凭他怎么央求就是闭口不谈。
他将手从手机屏上移开,闭上眼睛,默默回想着脚印讲的故事,他为故事里男人的浮华、堕落、占着位子乱作为而愤慨。他突然觉得自己既然知道了这双脚印的故事,就有责任和义务举报它的主人,把他给揪出来,揭穿他的真面目。他笑了。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醒来,天已大亮,子虚径直去了小城纪委。那位接待他的高个子纪委干部认真做了记录,并留下住址和电话,临走还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让他回去等候消息,一旦查实,即通知他来领取奖金。他连连摆手,说,自己这么做完全出于一个公民的良知和责任,奖金就免了,自己不差钱。
子虚继续沿小城大街小巷拍脚印。
这天,他正在旅馆的客房里研究刚拍的脚印,几个人推门进来。他认出,其中一个高个子是接待他的那个纪委的人。他很激动,说,这么快就有眉目了?你们太客气了,我都说了我不差钱……你们就是硬给也无妨,通知一声就是,何必劳你们大驾亲自送上门来?
子虚正客套着,高个子一脸严肃地说,张副市长,我们是纪委的,跟我们走一趟。
子虚懵了,大声嚷嚷着:你们一定搞错了,我不是张副市长,我是谁我都不知道……
高个子说,张副市长,你说的脚印的故事经我们调查,是真实的。N市纪委盯你很久了,被你逃脱。走吧……
我是张副市长?我怎么不记得?我都做了些啥?子虚挣扎着,嚷嚷着。
张副市长,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很正常。你之前也曾经是个有作为的好干部,可你后来腐败变质,作风糜烂,严重违纪,一年前,东窗事发,你仓惶携巨款潜逃,一个月前你易容发生事故,导致大脑部分失忆,你只记得你做过的那些事,不记得自己的是谁,来自哪里。这就是你听了脚印的故事觉得有些耳熟的原因。还有,你说的会讲故事的脚印的事,完全是你臆想出来的,你的手机里根本一只脚印也没有,因为你的手机拍照功能早已发生故障……你不要担心失忆的事,我们会帮你慢慢治疗,直到你恢复全部记忆……
子虚懵懂着,脑子里像灌了一盆浆糊,耳朵嗡嗡响,纪委的人说的那些话他一句也没听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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